简介
在这一期《有点豆腐》中，我们聊了聊一件听起来荒谬但又现实的事：影视作品是怎么一步步把动物从“野外动物”变成“流量宠儿”，最后成了弃养的对象。我们从《哪吒2》里短暂出镜的土拨鼠说起，聊到了最近被曝光的“冲动饲养、快速弃养”现象。一只动物因为电影、动画、短视频而突然爆红，看起来只是文化现象，背后却是无数真实动物的命运被彻底改写。
在这些“网红动物”被高频曝光的时候，牠们也被带离自己家园，与自己的社群分开，被包装成商品，成为人类情绪价值的投射工具。这期节目，我们想与你一起思考：当我们说“牠好可爱我想养一只”的时候，究竟是谁在主导这个欲望？我们又真的了解这些动物的需求吗？
我们还谈到“人类凝视”是如何与“男性凝视”惊人地相似：两者都建立在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上，都在把被观看的个体简化、符号化；还有视觉文化中对待动物的“四宗罪”：错误的拟人化和刻板印象、塑造特定的形象、美化苦难、以及把生命降格为工具——这些对待动物的方式是否让你想到了大荧幕上很多女性角色的遭遇？
当我们在大银幕上看完一部“萌宠电影”，转头就想冲去拥有牠们的时候，这真的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吗？这背后是个人自主的选择，还是资本驱动下的欲望制造？我们对非人类动物的爱，是否还能以另一种形式表达——比如，守护牠们的自由？
音频
小宇宙：Vol.04 影视作品与动物消费：谁在“制造宠物”？
时间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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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25积极新闻：纽约州禁止宠物店销售猫狗兔 00:02:14禁止猫狗销售、限制繁育宠物法规成为全球性趋势00:03:50《哪吒2》观影体验和电影中动物角色的塑造00:09:22社交媒体引发的土拨鼠消费热潮与非法贸易00:14:50公众和媒体对土拨鼠的两极化态度：搞笑萌宠或是鼠疫的来源00:16:24电影带来的大规模动物弃养事件：从《哈利波特》到《海底总动员》00:18:27打造网红背后的悲剧：水豚、水獭与龙猫00:20:36并不是对宠物的“理性消费”就更值得提倡00:22:00影视塑造动物的刻板印象和动物作为独立的个体00:23:05”人类凝视”与“男性凝视”的相似之处00:25:30冲动消费背后的心理与资本逐利00:31:13视觉文化中对动物的”四宗罪”00:37:09如何重构与动物的关系：从拥有到守护-
00:38:30下期预告：宠物群体的系统性剥削与伦理思考 - 上｜影视作品与动物消费：谁在“制造宠物”？
- 中｜为什么爱“宠物”也是一种支配
- 下｜流浪动物治理与“伴侣动物公民”
播客全文🌟
Jojo: 大家好，欢迎回到有点豆腐，我们是一档两个女的主持的，讨论veganism相关话题的播客，希望大家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vegan道路。
Q: 大家好，我是Q，欢迎回来。
(00:25) 在正式进入今天的话题之前，我们照例先分享一条和动物相关的积极新闻。其实也不算是特别新的新闻吧，但是毕竟和动物有关的“阳间”新闻不是每个月都有的。这条新闻是我找到的和我们今天的讨论话题非常有关联的一个新闻。
纽约州在去年底的时候正式禁止了宠物店销售狗、猫和兔子。有一些纽约的网友说，这个禁令其实在2022年的时候就已经陆续开始实施了，但是法律是在2024年12月正式生效的，也就是说纽约州已经看不到关在玻璃橱窗后面的被人买走的小猫小狗了。执行这项法律的目的是为了打击非法养殖场，尤其是小狗繁殖作坊。大家可能也知道这些作坊的环境，还有他们繁殖的手段有多么的糟糕。据说这项法令能够显著减少残酷的繁殖行为。
纽约州其实并不是第一个实施这种措施的地区。英国和法国分别在2019年和2021年立法禁止宠物店销售猫狗以及橱窗展示这些小动物。西班牙在2023年禁止了节肢动物，还有一些鱼类、两栖和爬行动物作为宠物饲养，并且将猫狗还有雪貂都列入了禁止宠物店销售的法律。荷兰分别在2019年和2024年通过了禁止养殖短鼻动物——扁脸犬还有折耳猫的提案。
总的来说，越来越多的北美城市还有欧盟的国家都限制了猫狗的销售，甚至禁止在市场展览会上进行活体动物交易，也是对繁殖行业施加了更加严苛的监管。(02:14) 看到这一波全球性的法治进步，有一些人可能会觉得说，这是因为社会整体对动物福利的关注提升。但是我更加愿意相信，这是我用水晶魔法和心灵能量默默显化的结果啊。(笑)
不过玩笑归玩笑，我觉得这些进步的背后，是越来越多的国家从法律层面承认了动物是有感知的生命个体，并且认定将动物繁育出来的人有义务去保障动物的福祉，对自己的繁育行为负责到底。
Jojo: 而且这些禁令也能够对消费者的权益有所保护，打击那些欺诈性的繁殖，从而减少这些公共卫生的安全隐患。
Q: 是的，虽然说这些禁令并不是一劳永逸，而且也会滋生出一些和营养相关的新问题，更何况（国外的）月亮也不是完全特别的圆。(笑) 在欧盟和北美，其实异宠还有野生动植物的贸易也是非常严重的，这些国家都是野生动物贸易的“头号玩家”。所以还是希望未来能够看到更多国家去重视宠物繁育的乱象。关于这个议题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Jojo: 说到宠物买卖这个话题，我们今天想要讨论的是与此相关的一个隐形的市场。是那些因为电影、动画或者社交媒体的热潮而成为宠物的动物们。
Q: Jojo你还特地为了今天的这个话题去看了《哪吒2》，对不对？我本来以为你会带着“工伤”来录制这期节目的，但是你好像对这个电影的评价还不错。
Jojo: (03:50) 还可以。其实不得不承认，我是因为看到有人因为《哪吒2》而冲动消费，养了土拨鼠这个新闻之后，我才想走进电影院去看一下它讲的是什么。所以我的预期其实降得非常低，或者说在我的预想中这部电影可能会有很多的槽点，所以我是带着一个非常批判的视角去看的。
但其实看过之后，觉得这部电影本身有一些值得称颂的地方。比如说它的主题啊，或者是它的画面啊，我觉得总体来说还是蛮可圈可点的。但要说到槽点的话，首先不得不提的就是她的女性角色塑造的问题。就是从性别的角度来说，这部电影首先是一个双男主的作品，对吧？所以说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女性的高光。虽然有一两个重要的女性角色，但是对比起来，男性角色的镜头和高光都显著地高于女性角色。其实女性角色的占比就是非常非常少的，要说到高光的话那就更少了。
Q: 嗯，我也在网上看到过很多类似的批评声吧。而且这个导演之前其实有一个黑历史，他有拍过厌女的作品，所以就很难评吧。但是我听说《哪吒2》的主题是想要挑战等级制度的，是吗？
Jojo: 对对对，没错。在看的过程中我觉得它非常大的一个槽点是世界观。这个世界观里面，修仙是所有个体的目标。仙族、仙人们是最有权力的群体，人族是普通的群体，而妖族也就是那些动物们，他们是生来就低人一等的群体。它们只能通过努力地修仙，努力地化身为人形，并且努力地变得更像人，才能过上一个正常的生活，否则它们就只能被仙族抓起来，因为所有的妖族在仙族眼里都是潜在的不良分子。
这种动物天生就低人一等的世界观，让我觉得可能是这个电影最大的槽点。不过最终，其实电影是批判了这种世界观的。因为这两个男主一个是妖族，一个是魔族，他们其实最终是联合了这些“低人一等”的动物种族起身反抗威权，这样一种冲突的体现。
而且电影前期在展现妖族被仙族抓起来的时候，也用了一些篇幅去展现了妖族的无辜。比如说它们其实没有干什么坏事，只是非常正常地生活，甚至想要努力地融入人类的社会群体，但是它们就要被抓走。其实是用了一些铺垫去批判这种世界观的。
Q: 嗯，也就是说动物或者是妖族，它们只是存在而已，但是却会受到这种被认为低人一等的蔑视。但是说实话，“努力修行成人”这样的设定也是挺人类中心主义的，虽然这也算是咱们这个民俗信仰里的常见设定吧。
那我也很好奇这部电影怎么样去描绘妖族还有非人类角色，比如说它们的一些互动呀，或者是它们的情感啊之类的，有没有特别让你印象深刻的场景。
Jojo: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我在看的过程中，有一个非常让我觉得值得吐槽的片段。
一个章鱼的触手被烧焦了，旁边一个鲨鱼看得直流口水。这个章鱼就说“不给你吃，要吃也得我自己吃”，然后吃完还说了一句“香~”，就这个设定！(笑) 我觉得虽然说从作品的设定来说，章鱼的触手是可以再生的。因为它是妖族，所以它有自我再生的能力，所以对于这个角色来讲，其实是没有对它产生什么实际上的伤害的。
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在这种作品里面，它让动物承担了非常重要的配角角色，甚至是把它拟人化了，但是仍然把它视为一种食材，是可以食用的，让人觉得非常值得反思。
Q: 对他们可能觉得，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但是从vegan的视角看是非常讽刺的。虽然说可能有一些听众会觉得我们吹毛求疵，又成了“扫兴者”。
但是电影一方面在强调边缘化个体，或者说被视为“低等”的个体，他们具有主体性，他们具有反抗精神。但是另外一方面，真正被人类社会视为“低等”的动物，仍然是摆脱不了被吃的身份。尤其是当你考虑到现实生活里面，其实如果章鱼吃自己的触手，更可能是一个病理现象，但在这里却成了一个笑点。
Jojo: 然后呢，其实电影说到这里还跟土拨鼠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实话来讲，这部将近三个小时的电影里面，土拨鼠的戏份也就那么十几分钟，其实是非常少的。电影里面对土拨鼠的刻画，就是我刚才讲的，那些要展现“妖族明明什么也没干就要被仙族讨伐”的片段。
这个片段里呢就是一大群土拨鼠在排队领汤喝，一群非常吃货，非常憨憨的这种形象。然后呢主角团就去踢馆，土拨鼠老大被揍了一顿，所有土拨鼠都四下逃窜，结果最后还是都被抓走了。这样一个非常小的片段。
所以我觉得这部电影能够引发土拨鼠的商品化，很大程度可能不是这一部电影直接的责任，而是这个习惯性地将动物商品化的社会的责任。
Q: (09:22) 嗯，也就是说，我们原本以为是这部电影带动了我们在网上看到的关于土拨鼠被无序繁育的消息。但是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这部电影带动了土拨鼠的热销。确实，土拨鼠在哪吒上映之前就已经是互联网上的明星动物了。所以估计电影本来就也只是想借用流行文化元素，去搞笑一下。也就是说土拨鼠就是一个搞笑的工具吧，对不对？
Jojo: 嗯，是这样的。
那回过头来说这个养土拨鼠的新闻，是小红书上某一个ip是上海南桥镇的用户，她发帖说自己在某宝上网购了一只有腐臭味的土拨鼠。这位帖主事先其实知道自己购买的是旱獭，也就是鼠疫的潜在宿主，还问了有没有疫苗本之类的。商家回复说疫苗是齐全的，但是没有提供证据。但是最后这位帖主还是花钱买了。等送到之后，发现这只土拨鼠不仅带有蜱虫，而且浑身都是伤口。于是她就发帖抱怨说，这只土拨鼠眼皮都烂了，脖子上的毛也秃了，感觉和有病一样。然后就联系商家要退货，但是商家再三扯皮拒绝退货。
网友希望她能够移交给野生动物管理处，但是帖主说自己舍不得花钱，所以又把土拨鼠给寄回去了。这位帖主后来也没有再更新过这个土拨鼠最终怎么样了。但可以想象得到这只旱獭的下场，可能就是支撑着它受伤这么严重的身体，在四五天的路途中可能坚持不住就去世了，或者是中间被这个快递公司给处理掉了。
所以这场网购中可能真正的受害者就只有这只旱獭了。就是它可能本来只是好好地生活在野外，结果就被这些动物贩子抓来卖。其实跟这个电影里面反映的还蛮像的，挺讽刺的这种现象。
Q: 不过这个帖主也挺奇怪的，因为交给野生动物管理处其实是不需要钱的。所以我怀疑她说的自己舍不得钱，是不是就是自己买土拨鼠的钱，想要退款。
然后这个土拨鼠受伤，或者是它自己的这个身体健康的状态，其实并不是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只是想要一个可爱的商品罢了，对不对？
但是相比于猫狗或者其他有魅力的野生动物受到类似伤害的新闻，我发现大家这次的反应不是和无辜的旱獭受到人类虐待有关联，而更多的是对土拨鼠的一种恐惧，对不对？
Jojo: 没错，这个帖子迅速引发了很多人对鼠疫的恐慌。因为大家会觉得旱獭是鼠疫的潜在宿主，所以之后也吸引了一些媒体来展开调查，就发现这其实是一个蛮庞大的产业。
现在有不少的商家在网上贩卖活体土拨鼠，甚至有人在中间培育一些不法商机，比如说把土拨鼠的售卖打造成一种创业热潮。抖音上也有某个养殖公司声称，土拨鼠成本低效益高，适应力强，饲养简单，并且公开鼓励大家开展土拨鼠的养殖创业。他们声称自己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比如说视频选种，全国配送。还有商家声称，土拨鼠是2025年最具有投资价值的动物之一，或者说它的投资价值在于繁殖，在景区里面当宠物进行拍照、打卡、引流一系列的让人觉得非常的……难以评判的（操作）……非常地无语。
Q: 嗯，是的，这些夸张的宣传语啊什么的，就让我觉得再给他们来一次疫情，大家就都老实了，对不对？虽然这么说有点儿mean (刻薄/恶毒)。
Jojo: 真的是这样的。(笑)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就大家真的就是在把动物商品化的过程中，完全不考虑动物的处境。
Q: 对，就算不考虑动物本身，他们难道也不考虑公共卫生吗？不考虑潜在的疫情吗？嗯，就真的挺让人翻白眼的，说实话。
Jojo: 是的，抖音上还有不少商家展示了他们饲养土拨鼠的环境。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都是阴暗压抑的室内空间，看起来卫生条件也非常不好。
而且土拨鼠其实是非常高度社会化的群居动物，所以它们在人工的饲养条件下非常容易出现心理问题，比如说它们会出现一些自残行为，或者出现攻击性的倾向。因为它们与群体脱离开来单独饲养的话，很容易就会出现心理上的不安情绪。
而且旱獭本身它还有冬眠的特性。这种疯狂售卖土拨鼠的热潮，应该会诱导更多的不法分子去野外掏窝，去捕捉冬眠的土拨鼠。这对土拨鼠来讲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而如今爆发出来的这一则小红书上的帖子，其实也仅仅是冰山一角。背后的这个产业其实肯定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才会把其中的这种乱象暴露在我们的视野当中。
Q: 当新闻爆出来的时候，我们其实知道，可能现实情况比新闻还要严重。(14:50) 可能规模还要更大，藏都藏不住了，是吧？
而且可以看得出，互联网对待土拨鼠的态度是非常两极分化的。一边就是吃瓜群众觉得他们很萌很搞笑，但是另外一边又是对土拨鼠的污名化，劝告大家远离，说它们是鼠疫的来源。反正就隔着屏幕都能闻到浓浓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气味。
有一个每次发表高见都会让我血压升高的异宠博主曾经还科普说，喜马拉雅旱獭，也就是现在常见的、在中国出售繁育的旱獭，不仅是鼠疫的源头，也是当地牧民憎恨的对象。
但是鼠疫的源头，到底是这些被盗猎的土拨鼠，还是曾经为了制作皮草去扑杀它们，甚至还吃它们的肉，占领、破坏它们的家园的某种贪婪的灵长类动物呢？我觉得咱们自己可以品一品。
Jojo: 是这样的，这也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啊。感觉如果想要人去远离这些动物的话，就只能警告人们说，你如果靠近这只动物的话，会对你自己有害。比如说可能会带来鼠疫这种，才可能会起到有效作用。而你跟他说，你这样做对动物不好，反而是最没有效果的一种劝说方式了。
Q: 就像我在小红书上看到许多批量复制的留言会说“支持虐待动物入刑不是为了保护动物，而是为了保护人类”，反正咱们就是不能为了动物本身去支持“反虐法”就对了，对吧？这个逻辑其实就真的挺奇怪的，说实话。
(16:24) 但无论土拨鼠的销量和《哪吒2》有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电影和视觉文化作品确实塑造了我们对某些动物的幻想，那么市场就负责把这些幻想变现。
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说，现在的社会和早期人类社会对待动物的方式是非常不同的。越来越多的动物开始成为了象征身份，满足情感需求的消费品，而不仅仅像以前，更多的是这种功能性的作用。
电影作为一种文化工业，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消费趋势。我觉得它实际上是形成了一种正回馈的效应。也就是说，宠物的兴起促进了动物作为主要角色的电影被制作出来。而这类电影的流行呢，又增加了被商品化的动物的种类和数量。
在国外的话，有一些特别出名的例子，对动物来说都是灾难性的例子。就比如说像“哈利波特”系列中的猫头鹰，让人觉得非常有魅力。而且拥有猫头鹰曾几何时也象征着粉丝对于电影文化，对于“哈利波特”这一系列小说的归属感。于是就促使许多人去饲养猫头鹰，忘记了猫头鹰其实并不适合家养。
再古早一点的电影，比如说像《101忠狗》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案例。就是这部电影的发行，导致了斑点狗的大量繁育。但是斑点狗呢，需要非常多的运动量，还有很大的空间，很多的家庭都没有办法满足它们的需求。最后它们都是和猫头鹰一样，都造成了非常多的被弃养的现象。
更加讽刺的就是《海底总动员》。原本它是一部呼吁生态保护的电影，但是因为小丑鱼尼莫形象非常可爱，于是就导致了野生小丑鱼的捕捞，还对珊瑚礁生态造成了破坏，很多的人不了解小丑鱼的饲养需求，也导致了非常多的小丑鱼的死亡。
Jojo: (18:27) 还有一些近几年离我们非常近的一些例子，比如说前阵子的卡皮巴拉，也就是水豚。因为它们情绪稳定的形象爆火之后，很多人开始在自家饲养水豚。但是水豚对饲养环境要求很高，因为它们是水生的哺乳动物，而且体型也比较大，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家养，也根本不适合在城市中生活。
还有一些动物园投稿的很多搞笑视频，让不同的动物去招惹这些水豚，从而体现出水豚宠辱不惊的这种刻板印象。背后也是人为地掀起这种物种间的霸凌。他们会故意把水豚和其他的物种混养，把水豚放在根本不适合它们的饲养环境里面。
进一步说，动物园这种水豚热潮，背后还有对野外水豚大规模的捕捉和繁育，背后又牵扯到我们反对动物园的根本原因，也就是对动物的捕捉、圈养，把它们从野外环境捉回来，囚禁在完全不适合它们的狭小空间中供人观赏。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说被日本的YouTuber（YouTube博主）带火的水獭。水獭既需要水生环境，又是群居动物，结果就被很多人当做了宠物。再比如说狮子王里面的丁满，丁满的原型是狐獴，也是典型的群居动物，但是因为它们的体型很小，所以很多人会买回来放在家里面养着，但是这些狐獴根本就得不到它们所需要的群体生活的陪伴。像水獭和狐獴这些群居动物，在独居环境下，它们就会出现刚才所说的这些心理问题，甚至是自残行为。
还有一个例子是宫崎骏的电影《龙猫》，让龙猫成为了日本和中国这些东亚地区热门的宠物，导致了很大规模的非法捕捉和繁殖。再比如说，网络短视频让刺猬成为了网红宠物。但是很多人根本就不了解，刺猬其实是夜行动物，而且它们非常容易生病。所以就导致了很多养护不当，很高的死亡率，等等等等。
一系列的这种短视频啊，影视产业啊，造成的动物商品化（屡见不鲜）。
Q: (20:36) 但是我们并不是想说：如果一个人ta是经过深思熟虑，ta已经确定了自己有饲养条件之后，仍然决定买一只动物，就比冲动消费更加有道德。
我觉得我们不妨去想一想说，为什么影视作品能够让动物从野外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变成工业化繁育的商品，或者是被大批量消费的一个商品？
我认为这和我们这个时代的观看方式有关。很多城市人对动物的认知，很大程度是通过流行文化间接获得的。你可能没有机会去近距离接触自然状态下的土拨鼠或者水獭，但是你看过电影，看过短视频。看过很多别人对于动物的一些描述。这些影像会让你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些动物，好像知道它们想要什么，甚至你还会幻想和它们能够建立起什么亲密的关系。
但问题是，这种观看是一种被塑造的体验，它是一种——在我看来——一厢情愿的体验。
影视作品在选择性地给动物塑造社会身份。它们不仅仅是在讲故事，更是在潜移默化地告诉我们，哪些动物是美丽可爱的，可以去占有的，哪些是令人畏惧的，是需要被征服的。
(22:00) 但真实的动物，不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情感需求而存在的。
说句不好听的，我甚至觉得大多数的野生动物对人类是避之不及的，根本不想跟咱们建立任何关系。我觉得它们会认为“靠近人类会变得不幸”。
Jojo: (笑)是这样的。
而且我们在观看电影的时候，会发现这些电影会给一整个物种一个统一人设或者是刻板印象。但是显然每一个物种中的每一个个体，其实他们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偏好，所以他们不可能按照统一的刻板印象去行动。
我想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比如说像“中国人”这个群体，在很多欧美电影里面的刻板印象就是拳脚功夫很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那作为中国人的我们自己肯定觉得这样的刻板印象很荒谬，这是一样的道理。当我们把影视作品中传递给我们的刻板印象当真的时候，我们和那些问中国人说“你们会功夫吗？”的外国人做的其实也是一样的事情。
Q: (23:05) 我觉得另一个相关的例子是男性凝视。或者说，我发现在这种所谓的“人类凝视”和“男性凝视”之间有很大的相似性。
虽然听上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比如说男性凝视，它是关于男性如何观看女性，而人类凝视是关于人类怎么样去观看非人类动物。但是他们都涉及到不平等的权力关系，都在把某个群体对象化、客体化，都让观看者变成被消费的形象，然后去强化某种从属的关系。
Jojo: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类比，就男性凝视和人类凝视这两个看似不同，但是其实很类似的这两个概念。
这两种凝视本身其实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凝视，并且把下位者的形象扭曲了，让下位者的形象能更满足自己的某些需求，进而把他们抽象成一种符号，让他们丧失了本来作为个体的立体的形象。
比如说，男性凝视就是把女性抽象成一种性化的符号，突出了她们的第二性征，而忽视了她们作为个体的个人性格和个人能力。
人类凝视更是如此，把动物抽象成“可爱”或者“可恶”两种，但完全忽视了它们作为个体的真实的生活情况。
Q: 是，也就是默认人类作为上位者，我们拥有定义、解释还有控制其他物种的权利。当然可能有一些人会反感这样的比较，但我觉得我们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类比，能够稍微引发大家一些思考。
也就是说，人类动物和非人类动物是生命共同体。我们所经历的很多的不公正、不公义，往往都是相通的，无论是身体层面还是符号层面。对于荧幕和视觉文化是怎么样塑造边缘化的个体，人们又是因为这些不恰当的塑造，怎么样去忽略了甚至恶化了真实的边缘个体的处境？我们总是需要多留个心眼的。
不过我也得承认，思考这些问题会有惨痛的代价。也就是你可能再也没有办法非常单纯地去享受这些电影了。
Jojo: 是的，有点像知识的诅咒是吧？(笑)
(25:30) 我想进一步探讨说，为什么人们看到这些影视作品里的某个品种的动物很可爱之后，就会产生这种“好可爱，我要去养一只”的心理呢？
可能有一层原因是人类自身心理的影响。因为人类有一种天生的心理倾向，也就是“即时满足”。当看到某种可爱的动物的时候，我们大脑的奖励机制被激活，然后分泌了多巴胺，让人产生“我要马上拥有它”的这种冲动。
但这种冲动通常是非常短暂的，并不会考虑饲养的长期责任，而影视作品也不会展现这些动物饲养中的一些困难。比如说大型犬，刚才Q提到它的运动量需求很大，它需要非常大的饲养空间。它不适合在城市中生活，可能饲养中会遇到的一些困难，影视作品都不会展现给你。
而当人们冲动购买之后，才会发现这些动物的饲养难度是远远超于预期的，所以就导致了弃养问题的出现，而且一时上头的冲动可能只能维持这么一两天、一两周，但是这些动物的寿命却有几年或者甚至几十年。
这种“即时满足”带来的冲动消费，没有办法为这些动物的一生所负责。
Q: 而且再回到我们刚才有提到的，将动物视为个体。那就算这个动物所属于的那个种类，可能比较温顺，或者可能具有某些共同的特质，或者共通的性格，但是到了个体层面呢？又说不清了，对不对？
如果我们把动物作为个体去看待的话，那每只狗的性格都不一样，每只猫的性格都不一样。我们怎么能确定说：我能够在这只狗的这一生，都完全投入地去照料它，能有这样的一个commitment(承诺)，对吧？我觉得这很难说。
其实说实话有点让我想到人类的这个生育决策，但是我觉得这个话题可能扯得有点远了，但真的和大人与孩子的这种关系非常像。或者下一期咱们可以再聊。
Jojo: 我们下一期可以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那我想进一步来说，这种冲动消费的背后，可能也和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环境有关系。
因为影视作品是文化的一部分，那么某些动物被塑造成理想宠物之后，就会变成一种流行趋势。而商家也会利用这一点进行营销，去进一步刺激人们的购买欲望。在这些商人眼里，动物就只是他们的牟利工具而已。所以他们会大批量地去繁育，然后尽可能多地去售卖，比如通过网络的渠道。
但是商家完全不会管背后的道德问题。比如他们这种大批量的繁育，对雌性动物的生育能力是一种无下限的剥削。再如他们把这些动物放在快递盒子中进行运输，给这些动物带来了心理上的恐惧和生理上的折磨，有些动物甚至会在快递的运输途中被闷死。但这些商家只会夸张地去宣传说，这些动物有多么地适合当宠物，去刺激人们进行这种冲动消费。
在这些售卖和购买的过程中，动物本身其实是隐形的，没有人去考虑，动物它们真正需要什么？它们真的想要被人类饲养当做宠物吗？
其实无论是商家还是消费者，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只是在消费一种符号化的情绪价值。这也是为什么真正地饲养之后，很多人会觉得大失所望，因为根本就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这些动物只是一种符号。而是这些动物是活生生的个体，是需要人们去投入自己的责任和一生的承诺去对它们进行养育的。
Q: 我甚至觉得可能有一些人会自己骗自己说：要不是因为我，这些动物可能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或者说给自己赋予很多的意义，觉得自己买宠物这件事情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能够给另外一个小生命带来更多的快乐什么的。
但是很多人完全没有想到说，作为人类，尤其对于这些驯养历史非常短的动物，其实我们的了解甚少，对吧？你怎么样去保障自己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动物的伙伴呢？
但可能我对商业活动中的行动者，他们真正的能动性存在怀疑。也就是说，对于这个问题，影视作品引发的动物的悲剧，我觉得不仅仅关于个人，比如说是消费者的冲动购买也好，或者说是商家的主意也好。
实际上，就像我之前说的，不是说当消费者或者是商家更加理性了，宠物消费就会更加道德了。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认为，资本化、工业化的电影和视觉文化用了各种技巧来让人们和现实脱节，出现“异化”的情况。很多人类作为支配者，他们需要通过控制其他人、其他动物来重获自己的主体感。
当然这点也很希望听众能够和我们一起来探讨，我也想听听大家是怎么想的。
Jojo: 嗯，也欢迎大家给我们留言，谈谈你的看法。
影视作品引起的这种宠物热潮，到底更多的是个体选择的冲动行为，还是资本驱动下的欲望创造呢？
Q: 是，那关于工业化影视作品和视觉文化是怎么样操纵观看者，或者是怎么样让动物隐形的，(31:13) 我想在这期节目当中简单总结一下它的“四宗罪”，顺便也和男性凝视做个比较。大家可以留言告诉我，你们觉得这种比较恰不恰当，或者说你们有觉得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地方。
第一宗罪：将动物错误地拟人化，加固刻板印象。
就像Jojo之前说的一样，其实适当地拟人化能够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动物的感受。但是现在误导性的动物行为的展现显然更多，尤其在互联网上。他们只会抹去这个动物复杂的生态背景，还有它们的社会关系。
比如说像近几年特别受争议的鹦鹉贸易。我也是因为这个贸易，才去注意鹦鹉的生活方式的。当我看到在澳大利亚的鹦鹉，它们都是成群上百只甚至上千只这样出现在一起，群居在一起，而且在非常空旷的环境里生活，让我非常地震惊。
因为我在视频作品里面看到的，往往都是鹦鹉在人的公寓里面，它可能就一只或者是两只。也就是说社交媒体更多地是让观众看到了鹦鹉展现出人的这些特质，很聪明或者很能说会道之类的。给大家造成了一种错觉：鹦鹉可以和人一样，在小小的公寓里面，一只或者是三三两两地这样子过日子。
我觉得，这种错误的拟人化，或者是去加固了错误的刻板印象，其实也和影视作品中对于女性形象的刻画非常相似。也就是说，女性的形象也是遭到类似的简化，被塑造成男性理想中的形象。比如说像贤妻良母啊，或者说是一个独立但是不具有威胁性的女性，掩盖了女性真实而且复杂的本质。
第二宗罪：塑造动物的颜值标准，从而调动观众的情绪，顺便还可以炒作周边玩具和其他商品。
很多的动物都是以幼态可爱的形象出现的，或者是滑稽可笑的造型出现的。甚至是一些肉食动物，都会有非常水灵灵的大眼睛啊，或者是一个圆嘟嘟的球形的身材啊什么的。
其实我觉得这也很像父权制度下的女性，在电影当中她们的一些特质被塑造成了一种标准的美，比如说像白幼瘦，从而去促进这个化妆品、医美产业的发展。
Jojo: 嗯，而且我们确实也看到了，现在动物行业的医美也慢慢地在浮出水面。比如说像给小猫滴的眼药水，可以让它们瞳孔放大呀，有这种散瞳药啊什么的，对动物其实也是一种非常大的伤害。
Q: 没错，也就是说在刻画动物的时候，去强调要很萌啊、很可爱啊，或者说是突出野性和神秘。其实都是把人类的欲望投射到动物身上，通过审美的塑造去满足人类的想象。
第三宗罪：美化痛苦，美化苦难。
一些影视作品会让观众误以为动物其实是享受被驯养的，享受从属于人类的这样一个关系当中，而忽略了驯养背后的痛苦。
比如说一部比较老的电影叫做《海豚的故事》，它讲述的是一个失去尾巴的海豚，在水族馆里面被治疗之后又重获新生的这样一个经历。但是这样的电影，它对圈养海豚的高死亡率，还有海豚或者是其他一些水生的哺乳动物的心理问题都是只字不提的。还有一系列的这种“忠犬”主题的电影啊，就不断强调犬类是多么地乐于为人类奉献，多么地忠诚于人，忠诚于自己的主人之类的。
我看到这些片子就会想到很多家庭伦理片，把女性的付出啊痛苦啊，描绘成是自愿的，甚至是浪漫化的，这些付出和痛苦都是很值得称赞的，通过美化苦难的手法去强化一种支配的关系。
第四宗罪：将生命降格为工具。
这个是最常见的，也就是说动物通常都没有办法在影视作品当中发声，或者是表达属于它们自己本身的视角。它们的职责就是来当NPC的。
Jojo: 比如刚才说到的《哪吒》里面的土拨鼠啊、章鱼啊，其实它们没有自己的立场，它们就是供观众去嘲笑的一个工具。
Q: 是，这就很明显地可以看到，类似女性被这些父权电影塑造的时候，她们被工具化的时候，也是缺乏独立的叙事视角的，服务于男主角或者是男性观众的欲望剧本。
当然动物的工具化，更多的是出于人类的认知局限。也就是说，人类没有办法理解一些非语言的表达，或者说有意无意地无视动物的发声和反抗，但是两者最终都导致主体性的消失。
反正无论是让女性去迎合男性市场，还是让动物迎合人类市场，她们/它们都必须符合被消费的期待，否则就会被淘汰。将动物以快餐式的方式去轻易消费，也透露了人类对他者，对不可控的生命的支配欲。尤其是当动物的行为脱离了人类的期待或者是控制的时候，人类会想办法去矫正、去训导或者是规训，通常都是以一些非常暴力的手段。
(37:09) 这些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觉文化作品，它们所传达出来的信息，给我的感觉就是说，我们是可以表达爱和关注的，但那得在我们可以理解并且可以支配的范围内。
Jojo: 听到这里的听众可以跟我们一起反思下这个问题：
当我们看到主流文化告诉我们，这些动物需要在我们的规训范围之内，我们才能对它表达爱和关注的时候，我们真正能够对它们表达出来的态度是什么呢？
其实我之前看到的一句话让我觉得非常适合放在这里：
当我们爱上一只动物的时候，或许我们最好的方式不是拥有它，而是守护它的自由。
Q: 是，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也会有一个动物版本的“贝克德尔”测验。
【注：贝克德尔测验（Bechdel Test）是一个致力于使性别不平等引起关注的简短测验，展示了女性在电影作品中因性别歧视而缺乏代表。】
比如说，我们在观看电影的时候，会去评价这个电影：一，片中是不是至少有两个有名有姓的动物角色；二，它们是不是至少有一次有意义的互动；三，它们的对话或者说互动，是不是只围绕人类的？也就是说，这个故事到底有没有动物的独立叙事线，而不是完全依赖于人类的情节。
Jojo: 是的，希望那一天能真正地到来，而我们真正能把动物当做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去看待，而不是一种抽象化的符号。
(38:30) 那今天其实我们这个选题真的非常大，因为宠物这个话题想要展开来讲的话，都可以出一本书了。所以我们计划说，想要分成两期来讲。
这一期，我们和大家探讨了现代影视产业对于宠物产业的影响，背后所隐含的消费文化陷阱，以及电影作为文化的一部分，如何影响观影者的感知，又如何反映人类社会对于非人类动物的不平等的凝视。
那么下一期，我们希望进一步讲讲宠物，这个与我们现代人生活息息相关的群体，它们所经历的这种系统性的剥削——为什么说喜欢动物的养宠人也可能是系统性剥削的参与者呢？为什么说“领养代替购买”是一种必需，而不是一种选择呢？对于早已成为社会一员的宠物群体，我们应该如何做，才能尽可能减少与它们的权力不对等的关系呢？
那么我们下期再见，拜拜。
Q: 期待我们下一期的节目，拜拜。
